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,街燈孤零零的站成一排,頂著天,防止天從上方掉下來。
我想起來,數學老師總是要我們發問問題,如果不發問的話,他就繼續上課下去。他還說,世界上分為三種人,當遇到隕石的時候,有些人會趕快跑,有些人壓根兒就不知道發生什麼事,有些人會把手擋在眼睛前,假裝什麼也沒看到,這三種人沒有對或錯。
我想問題,到底是一個人的問題,還是許多人的問題。隕石,到底是全人類的隕石,還是只是屬於我的隕石。
又或許說,從來沒有問題的問題,才是問題。
是嗎?我低聲的笑著。
還記得昇景從我的背後抱過來的感覺,我們就躺在軟綿綿的床上,陽光晒的心裡很暖和。
那時我看著時鐘的刻度,秒針一顫一顫的走過。
「你會愛我嗎?」我問他。
「當然。」
「這麼有自信?」我轉過去,剛好跟他的鼻尖對上鼻尖。
「對啊。」他扭動著身子,把我摟的更靠近他更緊些。
「不知道從哪裡聽來,男人在床上的話,都不算數,你說,我能相信你的話嗎?」
「不信我嗎?」
「不信。」我把頭埋進了棉被裡。
「就算我說了一百遍我愛妳,妳也不會信吧。」
「那你說一千遍我就信。」
「少來,一百遍跟一千遍沒差多少,妳知道的。」
「哪有,我這算考驗你的耐心。」
「考驗?考驗考驗著就會不愛了喔,妳信嗎?」
「沒有愛當然通不過考驗囉。」我說。
我在棉被裡嘟著嘴,我想他根本不愛我。
「愛不愛妳都通不過考驗吧。」
「哪有。」
「是妳本來就認為我不愛妳了吧,我再說什麼做什麼都沒用。」
「怎麽可能,你連試都沒試。」
「試了,妳就會相信嗎?」
「當然。」
他站起身來穿了衣服。
「去上班了喔。」他說。
「好。」我懶洋洋的躺著,打了一個大呵欠。「會加班嗎?」
「看情況。」
哈娜在前方走著,我跟在後面像模仿她的機器人,她停我就停,她走我就走,彷彿她是人,我是影子,陽光灑落在哈娜的肩上,但她的長裙黯淡已然失去光澤。
如果可以的話,我希望影子能代替我哭,眼淚落不下來的時候,至少還有宣洩的出口。
我不知道昇景究竟愛不愛我,甚至沒有辦法理解愛是什麼。
一隻貓從一旁的屋簷上望著著我們,當我們走動的時候,牠就在屋頂小碎步地像小偷般跟隨我們,在我們左方保持一定的距離。
哈娜絲毫沒有察覺。
茶色的毛色配上圓滾滾的大眼睛,十分惹人憐愛,脖子上沒有項圈,看似在街頭流浪許久,眼神裡醞釀野性的氣味。
牠發現我盯著牠許久,咻的一下,就鑽進巷子跑掉了,應該是非常怕生。
看到那隻貓,心情突然轉好起來。
陽光燦爛,窗臺上的小花也一一向我招手,綠油油的葉片,襯托嬌羞的臉龐,有幾位老婦人從陽臺上漫步出來澆花,微笑的向我點點頭,由米色石頭組成的房屋牆壁,和藍天形成了對比,寧靜的只剩下腳步聲。
有個小女孩跑了過來,撞著我的大腿,突然而至的衝擊,我的行李都掉了一地,衣物散落在各處,書隨風翻開,有幾張紙,飛了出去,越過石子砌成的矮牆,落在海裡。
行李怎麽會突然在我手上?我詫異地看著眼前發生的窘況。
哈娜幫我的東西拾起來,重新放回箱子裡,照著原本擺放的位置。
「姊姊,對不起。」小女孩兩個眼睛充滿了淚水,彷彿下一秒就要落下,像清晨時露珠落下荷葉。
「沒事,這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啊,沒關係的。」
「搞砸了,是我搞砸的……」小女孩邊說邊放聲大哭起來,把眼淚和鼻涕不斷擦在自己的衣服上,想停止哭泣,眼淚卻不停的流下。
「沒事啊,來坐在旁邊,不哭了喔。」
路旁有一張鐵製長椅,表面些許鏽蝕,,一坐上去燙的屁股像是要被煎熟般,我打開箱子,隨便拿了一件衣服鋪了上去,哈娜坐在旁邊沒有說話。
哈娜遞了一個午餐盒過來,透明色的塑膠盒,但內容物被紙包住看不清楚,我遲疑了一下。
「這個是……」我對她說。
「肚子餓可以吃。」
我放在腿上,盛重的打開,裡頭裝著四個三明治,分別都夾著大量快滿溢出來的馬鈴薯沙拉。
小女孩一看到食物就笑了,完全忘記悲傷感覺的樣子,伸手就拿走其中一份。
「謝謝姊姊!」她大喊了這麼一聲,就開始吃起來。
「妳自己做的啊?」
「嗯。」她說完,也自己拿了一份去吃。
海浪拍打在岸上,海鷗歐歐的叫,震動翅膀飛向遠方,風吹開哈娜的頭髮,散開來像展翅的黑鷹。
「其中沒那麼嚴重嘛。」我說。咬下一口三明治,綿密的口感充滿舌的味蕾,香甜的氣味並沒有隨著咀嚼而消失,反而停留在嘴裡。
「是嗎?那下次東西妳自己撿好了。」哈娜說,同時間皺起了眉頭。
「對不起。」小女孩像是想起剛剛發生的事說。她
把頭低了下來,拿著三明治的手也垂著,頓時失去活力的樣子。
小女孩一席白色的小洋裝,裙擺剛好在膝蓋的地方,赤裸的露出兩隻手臂,腳不安的上下晃動著。
「姊妹,昇景是誰啊?」小女孩小聲地問,像一隻害怕的小老鼠。
「妳怎麼知道這個人啊?」我看著她無辜的大眼睛說。
「剛剛我走在路上的時候,大家都在說,昇景跟一個叫貓子的女生,走進森林之後就消失了,警察好像正在找他們呢。」
「什麼?貓子是誰啊?」
「我也不知道呢。」小女孩歪著一邊頭說。
哈娜聽這裡不自覺的哼一口氣,十分不屑的樣子。
「妳知道貓子是誰嗎?」我問哈娜。
「不知道。」她說。但她看似知道,卻又不想說的表情。
「是嗎?不知道也沒關係。」我說。
「所以昇景是誰呢?」小女孩問。
「對姊姊很重要的人啊。」
「有多重要呢?」
「像大地需要水來滋養生命那樣喔。」我笑笑的說,並摸了摸小女孩的頭。
「最重要的是回憶。」哈娜說,臉上還是對這個話題感到厭惡的樣子。
「我寧可要人不要回憶。」我說。
「我的意思是說,至少還有回憶。」
「沒有人,我也不要回憶。」
「要不要乾脆像隨身碟一樣,把妳格式化啊?」
哈娜此話一出,哈娜和我都大笑了起來,像是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。
「很好啊,不覺得嗎?忘記,比記得的要好。」她說。
「沒錯啊,等妳發明囉。」
我還是止不住笑意。
「妳們在笑什麼?」小女孩舔了舔自己的手指頭一面說。
「大人的事。」我很認真的回答她。
「好吧。」小女孩嘟起嘴。
她和哈娜嘟起嘴的模樣很相近,嘴角的酒窩,都因為臉部肌肉用力的關係而扭曲在一起,看不清原先像綠豆大小般的小酒窩。
「等下去海邊玩吧!」我指著沙灘說。
「好啊!」她們異口同聲的說,像是來自同一個身體發出的聲音。
在沙灘上同時有好幾對情侶正在散步著,相隔一段距離,不會打擾彼此,交頭接耳著。小女孩走過去踢了浪花幾腳,咯咯的笑。有幾隻小螃蟹吐著白色泡泡。
「長大就是這樣子嗎?」我說。
沙子磨的腳有點疼。
「嗯,現實就是這樣喔。」哈娜看向遠方的那艘帆船回答我。
帆船在遠方像是一個小點,只有紅的帆特別醒目。
我坐在一旁的沙地上,看著小女孩快樂奔跑的背影,她像是初次見到海一樣興奮,高興地邊玩邊尖叫著,一下子揮手讓我過去玩,一下子拿找到的寄居蟹向我炫耀。哈娜坐在我旁邊,我們互相依靠著,她的呼吸和我的呼吸剛好一致,不知道怎麽說,我還是覺得她脖子下方的黑色斑點有點奇怪,漸層般延伸的樣子,像是被水彩筆沾著灰色顏料輕輕的點過。
「我覺得有點累。」哈娜嘆口氣說,靠在我的肩膀上。
「別睡,不是說不要在作夢嗎?」我說。
「可是我累。」她說。
她閉上了眼睛,把頭枕在膝蓋,擁有一張像極孩子臉龐。
不知不覺中,我也將眼睛閉了起來,像是失去意識地墜入深淵。
黑暗中有人在大力敲擊塑膠門板的聲音,先是用拳頭垂了幾下,發出巨大的悶響,接著更用力地用肩膀撞擊上來。
我微微地睜開眼,浴室裡亮晃晃的,鏡子因為熱氣而起霧。
左手腕內側有東西正在撕裂著我,像被野獸啃食。
我皺起眉頭,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在這裡。
身體泡著溫熱的水,變得鬆軟,筋疲力盡的感覺,透過水釋放出來,蒸散在空氣中。
鮮紅色的蝴蝶方向不明地在水中左右漂移,翅膀随波逐流地消散,牠放棄掙扎,沉入水中,形態扭曲成任何人都認不清的樣貌,融合於水中央。
我眨了眨眼,把手掌心凹成碗狀,撈起即將消散的蝴蝶碎片,企圖把牠拼湊回原貌。
但一觸碰到牠,牠飄散的更快了,往四周擴張出去,遠到我手無法觸及的地方。
門外的聲響持續著,伴隨著吼叫聲,唸著不知道是誰的名字。
我的腦袋,像是攪拌到一半的水泥,停滯在那裡,逐漸地變硬,嘴巴像被打了麻藥般的麻痺,無法開口回應。
我因為疲憊又再度的閉上眼。
一切安詳而輕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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