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為我很堅強,堅強到可以面對所有的一切,但事實卻不然。
世界開始在崩解,從最不起眼的角落,慢慢地一寸一寸的像牆上剝落的壁癌落下,化為白色片狀物,最後變成粉塵,在空氣中佔有各自的地盤,自體迴旋。原來的世界已然變成另種看不見,卻仍有一堵牆的狀態,透明無色的,令人窒息,像使人慢性中毒的毒藥。
眼前的一切都只剩下虛無縹緲的茫然,無法看清什麼,也無法摸透什麼,只是迷失的站在路中央,望著各奔東西的人們,不知道何去何從。
常常我坐在家裡這棟舊公寓頂樓上發呆,把雲想像成一張魔毯,可以帶我去任何地方,貧瘠的水泥地變成最壯闊如茵的巴塔戈尼亞草原,有無數隻綿羊在草上奔騰,有時我還必須閃躲小心,免得被踐踏而死。晚上的時候,還能抵達非洲的吉力馬札羅山,在寒冷低溫氣候,睡在睡袋裡,看著一望無際的星空,數不清閃爍的美麗星子。那裡曾是我最快樂的地方。
但我現在離它離的很遠,遠到不會在回去的地步。
我打開皮製把手的木頭箱子,裡頭有我最珍愛的三本書,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,吉本芭娜娜的蜜月旅行,克麗絲汀·霍布羅克的沒有別人只要我們,泛白的內頁,和沒有被折損的書角,掩飾著它們的年紀;一套換洗衣物;內皮已經有些許脫落的錢包,除此之外沒了。我隨意翻動裡頭的物品,那種緊張的噁心的情緒,還是沒有辦法平息,陣陣的飄來的木頭香,籠罩在身旁,像雲一般的包圍我,又再度把箱子關上,依舊無法平靜。手上的車票已經被我捏皺到不見原型,平滑的磁卡凹了一大塊。
搭上了火車,我仔細查看周遭和身後的人,很好,沒有一個認識的,選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。
把車票拿起來一看,寫著目的地的地方,有點模糊,像被人用手抹掉一樣,有點濕濕的痕跡,等下驗票的話,會不會被說是假票?我有點擔心,但仔細想一想,其實也不用在乎,假票就假票,真假又何妨呢,了不起就下車吧,我把票收進了皮包裡,小心翼翼得像得來不易的珍品。
火車開動了,緩慢地以前的風景都將成為過去,一幕幕的花草樹木都成了電影,活靈活現起來,高速在窗外播放著,一不留神什麼也看不清。
因為極度的疲憊,我閉上眼,但試著不要睡著,瞇著眼睛,火車轟隆隆的聲音,像是肯定我正在這條路上,一條了結一切的路上。
上午時分,朋友應該都在學校上著無聊的課,在最溫暖充沛的陽光也無法觸及的監獄裡,我試著將腦袋分成兩個部分,讓它取代朋友的角色開始對話,一個扮演帶有面具的人偶,一個扮演真實的孩子,上演一齣關於人生大道理的鬧劇 。
「別在說謊了。」其中一個說。
我不確定這是怎麽開始的,像是出生就存在似的,自顧自的他們開始對話起來,我只是偶爾的點點頭,但其實什麼都沒有聽進去,我想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想,但那沉重的像是催眠曲,在腦海中形成一股低音的嗡嗡聲響。
「我今年十八歲,我家住在梅湖里二十九號,由於就讀於特別的實驗性學校,所以現在是放暑假的狀態。」
我背誦著昨晚在筆記本寫下的字句,有人盤查時,就能流利地說出來,臉部盡量不要抽動,保持嘴角上揚三十度的狀態,我想在鏡子前的練習應該能發揮效用。
我拍一拍自己的臉頰,告訴自己沒事的。
只是提高警覺,都會像雨過天晴那樣順利。
面對著火車前進的方向,像一條河流流向大海。
時間漸漸變得無趣,眼皮開始下沉。
我不小心睡著了,夢境似乎沒再那麼鮮明,陰陰暗暗的,像正在窗外遊走的烏雲下起了小雨,一條一條的斜線水滴,打在正面對我的那面窗上,可能夢裡也下雨了吧,我選擇這麼相信著。
夢裡有一個詭異笑容的老頭坐在櫃檯裡,和一個站著的全身穿著不同深淺粉紅服裝的女生交談著,那個女生長的很像我英文會話班的朋友,肉肉的,化了一點妝,一開口就笑瞇瞇的,瞇彎了眼睛,她對我說了一些話,老頭附和著,像是推薦我什麼東西一般。
接下來,場景跳到了浴室,似乎是家裡的浴室,老頭的頭髮白花花的,像是反射著浴室的強烈白光,更顯得班白,髮量稀疏,依稀還可以看得見頭皮,臉上的皺紋像極了我爺爺,鬆鬆垮垮的,嘴巴歪著一邊斜笑著,眼睛裡有種我不認識的東西,正在蠢蠢欲動。一瞬間,我意識到了什麼,我的腳像是停了一刻鐘的時間不能動,聲音哽咽在喉嚨裡,等到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,我才轉身逃離。
跑了幾步,我看見桌上有隻手機,我拿起來按下最熟悉的號碼,等待接通的時間一秒比一秒漫長,有人接起了電話,是我熟悉的聲音,成穩的男低音,我立刻安心了下來,他說他很擔心我,找不到我,問我去哪了,我還來不及告訴他,電話就斷了訊,嘟嘟嘟的聲音在耳朵響起,只剩下黑夜跟我在對看著。
夢醒了。
現在我還不知道這個夢,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,也或許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。
我把細節回憶了一遍又一遍,最終決定還是拿起手中的書開始讀。
車廂內的廣播提醒著每一位乘客即將到站,坐在我左手邊的女生,開始收拾腿上瓶瓶罐罐的化妝品,臉上的妝容光鮮亮麗,我想她應該是在我看書的時候坐下的,現在才注意到她。
火車一震,使她的化妝品滾落了下來,發出一連串的聲響。
「不好意思。」她說,並指了指我腳邊的地方。
我一看,發現那是法國上好品牌的香水,產地來自葛拉斯,淡淡的香甜味,從她那裡向我飄來。
我撿起那個看似玻璃狀的瓶子,查看了一番,幸好沒有破。
她對我笑了笑,顯得自然而耀眼,兩個大眼睛,像真人娃娃,澄淨的如一潭湖水,睫毛翹而捲曲,緋紅的臉頰淡淡的透出屬於少女的紅潤,眉毛像是被神仙的畫筆刷過,形成濃淡剛好的咖啡色,而嘴唇紅潤,讓人忍不住想親上去。
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,把瓶子收好。
「來這還化的這麼漂亮啊?」我對她這麼說,我覺得奇怪,這裡的終點站畢竟是個小村落。
「來看海當然穿的漂亮一點囉!你不覺得這裡很像法國的蔚藍海岸嗎?」
「這裡只是一個小漁村吧。」我滿腹疑惑的看著她,蔚藍海岸,怎麽可能跟這裡相提並論呢?
「妳錯了喔!」她的眼睛睜大大的看著我,很認真的否定我剛才說的事實,說完,她就像一陣風,急忙下了車,身上搖曳的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,在陽光下顯得耀眼,越過肩膀的細肩帶,服貼在胸口,修飾鎖骨的線條,脖子修長優雅,白色的紗線映襯著膚色,覆蓋略隆起的胸部,在胸部的下方收起腰線。
好美啊,我心中這麼想。
我已經抵達了「美和」,這條路線往北的最後一站,若不穿上外套的話,便覺得風有點刺骨,不知道剛剛那個女生穿那樣會不會冷呢?我把手機順手丟進月臺上的垃圾桶裡,它撞擊到垃圾桶底部的金屬,發出最後一聲哀鳴,反正以後是用不著的,放在口袋裡也礙事。
我邁開步伐在月臺上走著,湛藍的天只有幾朵小雲,那個女孩早已消失了蹤跡。
走在街道上,低矮的平房有著傾斜的紅磚瓦屋頂,斑駁的土牆對我訴說著古老的歷史,像從很久以前就屹立在那邊,海浪的聲音從身旁陣陣傳來,卻看不見海岸,其中包含了一些樂音,乘著鹹鹹的風,被送到了這裡,在虛無縹緲之間,我尋著音符,走往迷宮深處,前方全都不是我認識的街道名稱。
經過了一家餐廳,上頭大大招牌寫著「布德烈餐廳」,表面的漆已有些剝落,大概是下午休息的關係,店裡沒有半個人,連燈也沒有開,只有像是大廚的中年男子,肚子被皮帶勒得凸出來,像懷孕五個月,又像在衣服裡藏顆籃球,蹲坐在水泥階梯上抽煙,眼神看著不知道在哪裡的遠方。我走過去時,他也沒有發現。
轉過了幾個街角,我發現音樂漸漸清晰,小提琴發出悲傷欲淚的轉折,像是海浪打上懸崖,卻找不到著陸的位置,失望的退下去,浪花孤零零的被留在崖壁上,和小草相伴。
那名拉小提琴的男子,身穿的十分正式,一席燕尾服,領結也沒有少,一看見我,他便停了下來,摘下帽子,深深地一鞠躬,不知道為什麼的我也深深的一鞠躬向他回禮,像是本來就應該如此。
由他臉上的皺紋來看,大約只有三十歲,黝黑的肌膚上雖有歲月的痕跡,但仍透露出一點稚氣。
他散發出某種磁場,像吸引昆蟲前來的豬龍草,憂鬱的書卷氣息,令人聯想到高山上被濃霧籠罩綿延不絕的草原,那種感覺從眼睛流露出來,散發柔和的光線,如同朦朧的日出,配合音樂,充分展現舞台魅力。
地上擺著意味打賞箱的黑色禮帽,有好幾張大鈔,靜靜躺在裡頭。但我身上沒有多餘的閒錢,無奈地只好投下幾個零錢略表心意。
我坐在他正前方欣賞他的音樂,空氣迴盪濃郁的情感,如同清新的花香。
音樂告一段落,他向我走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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